2025年,宇樹科技憑借運動性能更強、交互更智能的人形機器人火遍全球,成為科技圈現象級事件。而早在宇樹科技推出首款“機器狗”、尚未明確應用場景,甚至深陷“做不大”的質疑聲中時,祥峰投資便把前瞻性眼光投向這家企業,成為其Pre-A輪的首個外部機構投資者。
作為新加坡淡馬錫集團旗下成員,祥峰投資在中國的投資版圖,除了宇樹科技,早年還布局了摩拜單車、松靈機器人、地平線、極智嘉、微芯生物等一眾標桿企業,覆蓋人工智能、生物醫藥、智能硬件等多個硬科技核心領域。
相較于業內其他VC機構,祥峰投資算不上典型的美元基金,也并非完全依賴本土資源的機構,其獨特之處在于:在早期中國資本扎堆互聯網、追逐模式創新的浪潮中,它卻能率先捕捉到硬科技的長期價值。作為人工智能、機器人領域投資的先行者,祥峰投資如何在人工智能、機器人等賽道落地場景尚不確定,但市場競爭已日趨激烈之下,繼續挖掘投資機會?日前,證券時報記者就此專訪了祥峰投資管理合伙人鄭俊聰。
中國科技創新已實現從“跟隨”到“引領”的跨越
證券時報記者:祥峰投資作為源自新加坡的機構,在中國投資已有十余年,請介紹這些年在中國布局的重點賽道?
鄭俊聰:祥峰投資的前身是淡馬錫集團的全資子公司,2009年開始在中國布局投資業務。當時淡馬錫集團在華已投資不少大型金融和非科技企業,但缺少早期科技投資布局,而祥峰投資看準了中國的創新潛力和創業土壤,便確立了“聚焦科技、投早投硬”的核心邏輯,所以,我們的重點賽道一直圍繞硬科技展開,最早布局的是半導體領域,早在2009年、2010年市場還熱衷于互聯網投資時,我們就投了多個芯片項目,至今在半導體領域已培育出10家獨角獸級企業,都是從A輪陪跑至今,最長的已經跟進了十幾年。
除了半導體,機器人是我們近年重點加碼的賽道。第一個投資的機器人項目是宇樹科技。2020年,我從波士頓回來后,被MIT背景的Boston Dynamic機器狗深深吸引,當時就判斷“中國一定會誕生同類硬核科技企業”,便立刻讓團隊全網搜尋。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宇樹科技,看到了他們的首款四足機器人Laikago——靈活度遠超預期,而且已經實現小批量零售,主要供給研發機構。但那時,機器狗的商業化場景尚不明確,甚至我們內部IC會議上也有成員質疑“沒明確應用場景,做不大”。可我看到了創始人王興興的技術硬實力與那份執著力,力排眾議,在Pre-A輪以唯一機構投資人的身份入局。
證券時報記者:您提到祥峰投資很早就布局硬科技,但十幾年前中國硬科技投資還不成氣候,當時為什么敢于鎖定這片藍海?您判斷技術商業化拐點的核心邏輯是什么?
鄭俊聰:當時敢于布局,核心是堅信技術創新的未來。十幾年前中國確實以互聯網應用創新為主,但我認為技術才是下一代發展的核心——互聯網更多是模式運營,而技術掌握在創業者手中,能真正帶來根本性改變。而且我看到中國創業者的素質在快速提升,越來越多頂尖科學家、技術人才投身創業,中國完全有能力做科技創新。
我們判斷拐點的邏輯,早期是參考海外成熟路徑但不局限于“抄作業”。比如投資機器人時,我們看到波士頓動力的技術突破,就預判中國會出現同類優質企業;但我們發現,現在的創新更多是主動挖掘痛點、尋找超越機會。比如,松靈機器人的無人割草機,海外市場早有傳統割草機,但都是人工操作,存在明顯痛點,而中國創業者想到用智能化解決,這就是跳出框架的創新。
現在的中國創業者已經不再是簡單模仿,而是主動發現需求、解決痛點。比如我們投的智能輪椅能爬樓梯,辦公椅加入電動化和頸椎保護功能,這些都是基于真實需求的創新。最讓我欣喜的是,現在還有創業者在量子計算、AI輔助科學研發等海外尚未成熟的領域探索,真正實現了從“跟隨”到“引領”的跨越。
美元LP重回中國是政策、市場、人才等多重因素驅動
證券時報記者:祥峰投資同時擁有美元和人民幣雙幣基金,這兩類基金的投資邏輯和退出路徑是否存在差異?
鄭俊聰:以前美元和人民幣基金的投資邏輯差異確實明顯:人民幣基金的LP更關注3年內能否上市退出,風險偏好相對較低;美元基金更傾向于高風險、高回報的科技項目,退出依賴海外上市渠道。但現在這種差異正在逐漸融合。一方面,中國企業海外上市路徑變化后,更多選擇在A股或港股上市,美元基金也能通過這些渠道退出,比如我們投的首家科創板上市生物科技企業微芯生物,就是美元基金投資的,最終順利退出并獲得可觀回報。另一方面,我們現在多數項目都是雙幣基金聯合投資,既滿足企業國內發展的資金需求,也能支持其海外布局。如果項目需要重點拓展海外市場,我們會以美元基金為主投;如果聚焦國內市場,就雙幣協同投入。
證券時報記者:作為財務投資者,退出獲利尤為關鍵,如何看待當前中國資本市場的退出環境?
鄭俊聰:我們覺得過去一年多,退出方面有很多好跡象,IPO、并購等都比以前更加活躍了。然而,有行業同仁提到過,絕大部分的投資人對于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過分珍惜,很多時候在一些適合的時間點并沒有實現退出。現實一點講,投資機構需要實現回報,所以對退出時機的把握也要有現實考量。只有獲得回報才能形成正向循環,正向的循環才能帶來長期的、耐心的資本,這是可持續發展的一條路。有什么退出的路徑都需要去嘗試,而不是只靠一條路去走。
證券時報記者:今年以來,美元LP有重回中國資產的態勢,您認為,這種心態變化是源于個別明星項目的帶動而引發的短期效應,還是中國的科技敘事發生了本質上的變化?
鄭俊聰:美元基金是否“重回”,核心還是看退出情況——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前幾年美元基金退出渠道不暢,LP沒有回款,自然難以加大投入。只有少數像祥峰投資因為業績表現好才能融到更大的美元基金。但現在隨著港股、A股退出渠道的完善,已有部分項目實現順利退出,退出路徑越來越清晰,這是吸引美元資金的核心邏輯。
我認為,并非個別明星項目帶動而引發短期效應。在經歷了兩年低谷期后,中國科技創業生態正展現出強大的自我進化能力——持續穩定的政策支持、具有韌性的估值體系,以及獨一無二的多層次人才儲備,這些因素的協同效應,正在重塑全球資本對中國科技產業的認知框架和價值判斷。
從估值來看,盡管經歷市場波動,中國企業在不同板塊的科技股估值保持相對穩健,部分細分領域甚至出現價值洼地,這種估值韌性在當下市場也頗為珍貴。人才方面是更底層的支撐,我們在各層級技術人員的深度積累能夠將前沿技術構想快速轉化為實際產品,這些隱形資產是中國創新的真正底座。
要穿透AI泡沫尋找有技術壁壘、有應用價值的硬核公司
證券時報記者:祥峰投資2009年就開始在華投資,回顧這些年外資在華投資的歷程,其間多次進退,您認為,如今其投資邏輯是否發生了變化?
鄭俊聰:投資邏輯沒有什么本質變化,投資的本質,從來不是追熱點、搶賽道,而是以遠瞻的眼光,在別人看不懂、不看好的時候,堅定押注自己深信的價值;再以足夠的耐心,陪伴企業穿越周期、克服困難,靜待時間的回報。“遠瞻+堅守”是我們始終堅守的投資邏輯。比如我們投資的地平線,2016年,業界開始扎堆布局無人駕駛,但大多聚焦于“方案落地”,我們卻把目光投向了看似“冷門”的無人駕駛芯片。當時很多人不解:“十年前美國芯片隨便買,為什么不投方案,反而啃芯片這個硬骨頭?”作為工程師出身的投資人,我始終堅信:方案的核心話語權,永遠掌握在底層芯片手里。與其追逐表層方案的短期熱度,不如扎根核心技術,掌握真正的壁壘。如今,地平線已在港交所上市,市值將近1200億港元。市場用結果證明,當初對核心技術的押注,是正確的選擇。像宇樹科技、地平線、極智嘉等項目,都濃縮了我二十年投資的核心感悟:前瞻的眼光、獨立的判斷力、足夠的耐心,缺一不可。
證券時報記者:近期中美都有不少關于AI泡沫的討論,現在具身智能或機器人行業是不是有點過熱了?面臨的挑戰和機遇是什么?
鄭俊聰:回顧互聯網發展史,我們就能找到答案。1995 年我從斯坦福大學EE系畢業時,正好趕上互聯網起步階段。當時很多人悲觀地認為,“互聯網頂多是把黃頁、電話簿搬到網上,沒什么大不了。”但二十多年后,互聯網徹底重塑了商業、生活與社會,其影響力遠超所有人的預期。而如今的AI,從2023年OpenAI掀起熱潮至今,不過才兩年多時間,其潛力同樣被嚴重低估。
至于“泡沫”,我的觀點是:資本市場就像一杯啤酒——沒有泡沫,喝起來索然無味;泡沫太多,又喝不到真正的啤酒。適度的泡沫能激活市場活力,讓優質企業獲得成長的養分;而我們要做的,是穿透泡沫,找到真正有技術壁壘、有應用價值的硬核公司。在我看來,AI才剛剛拉開序幕。當前大家熟悉的Chatbot、Agent,本質上都是基于Transformer模型的應用——它能高效處理已有數據,但無法完成創新與預測。但隨著算力的持續提升,以及非Transformer模型的研發突破,AI正在進入“從處理數據到創造價值” 的新階段,尤其是在“AI to Science”領域,正在掀起一場顛覆性革命。
我們投資的多個案例都在告訴我們:AI的未來,遠不止ChatGPT。就像當年發動機的發明,催生了高樓、大橋、地鐵等基礎設施的革命;AI的到來,正在讓人類有能力研發出前所未有的新材料、新藥物、新物理模型,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所以,與其糾結“泡沫是否會破滅”,不如聚焦“哪些技術能真正創造價值”。未來,祥峰投資仍將堅守遠瞻的眼光,陪伴更多有夢想、有技術、有擔當的中國創業者,在科技的星辰大海中堅定前行。